在陶瓷工艺漫长的演化进程中,自然而然地触及到今人常挂嘴边的——传承。传承什么?如何传承?本文立足当代,探索古代,试图进一步探析陶瓷工艺在传与承过程中的辩证关系。
一、陶瓷工艺的情感表达及重要性
陶瓷工艺看似简单,其实繁复多元,撇开拉坯、利坯等常常听到的,还有许多程序和讲究。它与造型、装饰有所区别,没有那样直接的表达,相对而言更为间接而需要深入品味。如果把造型、装饰等比作雄伟的大厦,那么工艺则是支撑的框架、基石。实际上,和许多手工业一样,制瓷工艺的工具也较为简单,主要还是依靠双手操作完成。而恰恰是因为这种简单,工匠们不得不明确地用感官触碰材料,清楚地了解制作的方法,及时弥补不足之处。所以,制作主体在制作之时,不论直觉还是不自觉地,就将情感和喜好融入到了瓷器之中。
再拿建筑来比喻,如果说材料(砖瓦、水泥)是构成楼宇(生活住所)的物质基础,那么工艺则是将材料转化为楼宇的手段。在陶瓷上,泥土与水便是材料,陶瓷成品则是生活所需品。客观主体(人)在生产陶瓷的过程中,通过所具有的技艺将泥土制作成可用的物件,水缸或碗碟,而这个可用的物件在寄予物质功能的同时,也赋予了情感、审美以及文化。这一点上,又与楼宇的真正施工者有所不同。
因此,我们可以说,陶瓷在制作的过程中,工艺不仅仅是实现器物可以“使用”的过程,也是以此为媒,将泥土(客观的材料)与思想(主观的精神)合二为一的过程。在这个多元的过程中,不管是造型、装饰还是材料和窑火都能得到充分的体现。我们可以打个更直观的比喻,陶瓷的生产就像母亲擀的饺子,美观可口,但更重要的是包含的那份情感,这是独一无二的。它的制作过程不同于机械地加工生产……因此可以说,陶瓷艺人既是母亲这样的工作者,又是投入情感的艺术创作者。
可见,陶瓷工艺在整个创造过程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。需要指出的是,它是历史的产物,既有传承也有改变,补充和修正从未间断,以达到逐步提高、更趋完善。直到如今,在现代化工业生产陶瓷不断发展的情况下,不少产瓷区仍然保留着独特的传统工艺,成为其特点和特长。其中景德镇制瓷工艺可谓其中典型。
据目前的考古发现,景德镇传统手工制瓷技艺中重要的成型工序在宋代初步建立,瓷业内部分工日益细化,普遍采用拉坯、印坯、利坯、修足、蘸釉、荡釉等技艺制作瓷坯,再采用匣钵仰烧、垫钵覆烧、支圈覆烧等技法进行装烧。在元代时期,景德镇的工匠们创造了瓷石加高岭土的“二元配方法”,以及举世闻名的青花釉下彩绘工艺。到了明、清两代,景德镇的制瓷业再度发展,手工制瓷技艺的体系基本完善,形成了以七十二道工序(非常精细的分工)为主的工艺体系(《天工开物》载:共计一坯之力,过手七十二,方克成器。)。
二、瓷业传承方式的历史演变
严格来说,工艺应是伴随其载体的诞生而出现的。陶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早期烧造原始的陶器,那么其工艺应是同等长度。在这漫长的历史演化进程中,自然而然地触及到今人常挂嘴边的——传承。不过这个过程并不有史可查、有文可考,于是就有类似疑问:匠人作为工艺的灵魂主体,是如何将技艺流传下来的?它又有着哪些历史改变?
《管子?小匡》载:“工之子常为工。”这足以说明在中国古代,大部分生产技艺的流传,多数都是父传子的方式。在手工业占主导地位的时代,陶瓷业秉承着“世袭”制,乃至到今天的社会,仍然有不少陶瓷艺人将技艺视为传家之宝。以景德镇的配釉为例,一个釉料世家的珍贵配方(如金沙釉、茄皮紫等)是绝不外传的,而且只传男不传女,哪怕带入坟墓均恪守如此规制,这在现今都有着鲜活的例证。其实归根结底,这与长期的封建社会生养民俗是有很大关系的,传宗接代并无过非。这种主流的瓷业传承方式,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,并在当今仍有体现。
封建时代,随着资本主义的发端,匠籍户和工役制解体,劳动力出现了本质的改变,工场手工业开始出现与风行。在工场手工业市场中,为了追求利润,家庭结构不能满足生产需求,从而作坊主开始带徒授艺。就这样,技艺传承的方式开始演变,父子世袭制向师徒传艺转变。另外,在作坊之间,又按照工种或地域形成了行帮体系,各行帮间有排他性和各种限制,但总体来说,比家族世袭制扩大了技艺流传的范围。
历史的车轮行至19世纪,“百日维新”虽然失败,但废科举、引进科技、兴办学校等却在民间得到认可。资本主义对封建经济基础的作用是彻底的,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给中国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提供了更多可能。手工陶瓷制作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随之转变生产方式,否则无法生存。而生产方式的转变又引发了技艺传承方式的的改变,即陶瓷教育模式的历史性变革——学堂的诞生,以当今著名的景德镇陶瓷大学前身“中国陶业学堂”为典型,规模与性质都有着根本性演变。
新中国成立后,陶瓷教育更是飞速发展,尤其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为分水岭,无论是从办学体制与形式,还是专业设置内容、办学规模和师资情况,都达到空前规模。
三、陶瓷工艺传与承的辩证关系
陶瓷工艺传承的方式见证了世事变迁,而传承什么、为何传承则更显所属时代的风土人情。今人对于传承,尤其在艺术方面,往往会将其与发展、创新联系起来,以表明事物的可持续性。然而,有学者认为“传承”应分开释义,承在前而传在后,所谓承前启后,它本身就有着延续、发展之意。但从另一层面上看,传在前承在后同样解释得通,前朝的传给后代,后代承接前朝,并无不妥。二者的分歧在于,所处时间上的定位不同,是先由前朝传、后代接还是先承接再传于后代。
但不论前后占位,“传”或者“承”都有其继承、选择与开拓性,我们应辩证地看待它们。
随着工业的发展,陶瓷工业产品走进人们生活,带来许多便利。但工业陶瓷加工的严格、精准,主要表现的是物理实用与数字性,在某种层面上存在着机械的冷漠感,与传统工艺制作的陶瓷器物相比,缺少应有的人情味。仍然是妈妈擀的饺子,相比而言,速冻水饺就缺少人性的温暖。故而今天的人们,仍然愿意选择更为怀旧的传统陶瓷器具,因为它不仅丰富了人们的日常生活,还饱含着人文关怀和文化价值。
有不少人议论,传承是否应摒弃落后的部分?教授杨永善在这个问题上认为:“从工艺美术发展史来认识,陶瓷传统工艺不存在落后的问题,只存在一种技术方式的差别。”
的确,回顾历史可以发现,新石器时代陶器的泥条盘筑成型方法至今仍然沿用,并被众多陶艺家所接受。博士、新生代陶艺家解晓明就常常使用泥条盘筑来制作现代陶艺,并获得一致认可与好评。其原因即是,这种比较简便而且容易掌握的方法,对许多造型有很强的适应性和表现力,并无滞后之感。
由此可见,人文精神与技艺方法,便是传统陶瓷工艺传承的意义所在,体现了为何而“承”与“承”什么。那么前面提到,传承本身有着流传、发展的含义,“传”又该作何理解呢?实际上,二者并无具体分界,并伴随而生、相互促进,“承”的具象或抽象的精神内核,同样也是“传”的内容与意义。只不过差异在于,它们根据所处时代环境的不同,以及承上还是启下的对象的不同,所产生的选择、演变也有不同。用较为通俗的语言概括,就类似于“笔墨当随时代”了。传、承,不是简单的取消,也不是完全照搬,更不是不同领域间生硬地移植。保护、研究、吸收、创新,围绕着传承的课题,永远存在诸多疑虑与思考。
四、结语
综上所述,可知陶瓷在发展史中,传承技艺尤为重要,其方式也在不断改变。而传什么与承什么都曾考验着后辈,传与承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并没有明显区分,本来就是相互促进的关系。通过本文,我们在当代的陶瓷艺术实践中,应当明白工艺的可贵与其选择性。我们传承下来的,应当像泥条盘筑一般隽永而富有生命力,无关时间远近。